赤谷城内,有一处半山缓坡,翁归在位时逐渐修起了汉式房屋,集中居住了中原来的工匠、医师和官吏。
其中一所围着高墙、院内种满花树的石头建筑,正是长安中尉府在乌孙的联络所在。
冯嫽在一堆信札中间,寻找着什么。
她面容平静,似乎总是很稳。
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,了解她最近以来的焦灼。
翁归的猝死,保守长老关于昆弥继承人的擅自决断,某些亲汉派的反叛,让乌孙这盘棋骤然起了大变化。
也让她这个中尉府在西域的高级成员,深感失职。
最后,是解忧公主的自我牺牲,暂时稳住了亲汉派本已溃决的阵脚。
这也让冯嫽更加内疚。
这么多年,她一路陪伴着刘解忧,度过了有悲有喜的数十年岁月,亲眼看着一个开朗明媚的少女,逐渐成为充满理性的坚强女人。
在初来乌孙的那几年,军须靡对汉家夫人保持距离,每年除了有数的几次国家大典,比如祭祀长生天的日子,这位昆弥几乎不跟解忧接触,整个人都像一道冰冷的逐客令。
那时,解忧毫不灰心。
她遍访乌孙各地,结交赤谷城里的长老与各地部落的头人,更很快学会了乌孙的语言。
她也给百姓送过药草,帮助中原行商建立了驿站。
少女时的解忧性情活泼,不畏挫折,随着年纪的渐长,她学会了绵里藏针、不卑不亢的交际手段。
许多乌孙人都说,中原来的昆弥夫人性子讨喜,好相处,容易亲近。
长久等待后,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。
新的乌孙之主翁归靡是解忧命里的贵人。
从他俩结合那一天起,在乌孙和整个西域,大汉的事业,解忧的事业,就顺风顺水了。
冯嫽亲眼看着乌孙亲汉派的萌发与壮大,翁归中兴之主地位的日渐稳固,对解忧的感情也从未消退。
几年前与匈奴的作战,虽然只是惨胜,毕竟大大巩固了乌孙在西域的威望。
乌孙的国力增加了,权力也集中了,出现了昆弥指挥的统一军队。
首都赤谷城里大兴土木,不再是过去那个简陋杂乱的土围子,而颇有西域头号都市的气息。
如果不是解忧主张俭省,她们夫妇居住的汉宫也会依照翁归的意思,大力扩建数倍。
直到晚年,翁归始终是一位深深仰慕汉地文化的英主……
不过,或许正是翁归亲汉的态度过于明显,乌孙的保守势力才警觉而纠集起来反扑了。
冯嫽痛苦地想,那个她一贯蔑视的猥琐小男人泥靡,身无长技,连骑马射箭都不如解忧精通,却在长老们的策划下,在长安朝廷某些人的纵容下,成了乌孙的新昆弥。
不仅是她,就连心思十分绵密的解忧,对那个小男人,尽管表面的客套招呼不算失礼,内心是不放在眼里的。
她们两人真正担心的,是翁归的匈奴夫人生的儿子乌就屠。
乌就屠多年掌握军权,积有战功,算是亲匈派和保守集团都能接受的一个人物,也是解忧的长子元贵继位的最大障碍。
所以,长期以来,冯嫽也把不小的人力,放在对乌就屠人马的监视和渗透上。
结果,躲在角落的混小子泥靡趁乱捡了便宜。
众多支持他上位的贵族当中,有人以为他好摆布,有人看中了他的名分,也有人觉得既然背叛了翁归-解忧一脉,就干脆叛卖的彻底些。
那时,亲汉派也乱了…… 在关键时刻,还是解忧公主当机立断,应允了泥靡的提亲,才有了随后的转机。
在大婚前夕,冯嫽火速搜集了关于泥靡,她的人马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,却还是乏善可陈。
毕竟,泥靡实际上一直被排斥在乌孙的朝堂之外,可以说二十多岁庸碌无为。
冯嫽只是凭着直觉,判断他可能极富报复心、对老娘有依赖,做事往往不计后果。
冯嫽不仅暗想:“公主这次要吃苦头了。”
后来发生的一切,可以说既出乎意料,也在她的预料之中。
即位后,泥靡立即颁布了对亲匈派的恩赏令,首先给他的母亲须卜兰丰厚的封地、宫帐和随从。
受赏的还有几位长期拥戴他的部落首领。
同时,按照事先的约定,长老会议宣布解忧为“乌孙国母”,与泥靡一起出席长老会,并有临机决断权。
只要昆弥对她的决定不予否决,乌孙国上下都要执行解忧的指令。
同时,泥靡兴致勃勃开始了对解忧的征服……